朱龙标
(本文获2011年广东省“庆祝建党90周年暨反腐倡廉有奖征文”三等奖)
在我的故乡,有一条叫北江的河流绕着村子流过。河上没有桥,村里与外界联系的惟一纽带便是一艘狭长的木船。
撑船的是个无儿无女的瘸腿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村里人都叫他老艄公。老艄公常年穿着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旧军装,头发已经花白了,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他极少说话,但对每一个坐船的人他都会报以慈善的微笑。没事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船头,轻轻地哼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跨过鸭绿江》等古老的革命歌曲。
在村里,老艄公是大家最熟悉的一个人,但对于他的身世,却仿佛是一个迷,没有人清楚。听村里最老的牛二爷说,老艄公一家三口在搬到村上来住的第一年,他的父母便被日本鬼子杀害了。随后不久,才十三四岁的老艄公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泅过了北江河,跟着一支从河那边路过的部队走了。直到60年代初,他才带着伤残的左腿和满身的伤痕回来,做了北江河上的艄公。
不管是深更半夜,还是刮风下雨,如果有人要过河,只要在河边喊一声:“老艄公,过河!”他都会从他的茅草屋里应声而出,毫无怨言尽心尽力地把你渡过河去。如果碰到谁手中的东西多,他还会帮你提着,一跛一跛地把你送到家门口。老艄公的收费很低廉,每渡人一次只收一两角钱。而对于老人、小孩、学生和家庭困难者,他甚至分文不收。那时,村里还没有学校,村里的孩子必须到河对面的邻村去上学。每天天还未亮,当人们打开门时,远远便能望见码头上有一团淡淡的灯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温暖着人们的眼睛。那是老艄公在等候村里上学的孩子过河去了。记得有一天,我因背不出课文被老师留了校,很晚了才被允许回家。当我匆匆赶到河边码头的时候,夜色已笼罩了整个大地。望着黑漆漆的河面,听着河水拍打岩石的怪叫,我恐惧得哭了起来。突然,河边有一团火光亮了起来,借着灯光,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老艄公!他用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把我抱到船上,把一个玉米棒子塞到我手中,慈爱地说:“娃,我知道今天还差你一人没有回家,在这里等了好久了,正担心着呢!”
一个冬日的下午,连续好几个时辰的暴雨,使得北江河洪水暴涨巨浪涛天。老艄公正把船靠岸渡人时,下游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急切的呼救声——有人掉河里去了。他大叫一声不好,便跛着腿向出事地点飞奔而去。只见一个小孩的身子在洪水中时沉时浮,岸上围了不少人,却因洪水太大,没有一个人敢去救人。就在小孩将要被洪水吞噬的那一刻,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老艄公纵身一跃,跳进了汹涌的洪流之中……小孩终于得救了,老艄公也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岸边。 当人们把他抬回家去为他换衣裳时,不由得惊叫出来。
原来老艄公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简直是惨不忍睹!老艄公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很平静地说,没什么,以前被狼咬的呢!
小孩的父亲来了,他是邻村一个建筑老板。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大叠钱摔到老艄公的面前,财大气粗地说:“这是3000元,够不够?”
老艄公只顾着穿衣服,没有吭声。
老板以为他嫌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大声道:“身上就带了这么多,想要多少,只要你开个口,我马上回家去取!”
“收回你的钱!”老艄公吼出了声,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一张本被冻得乌青的脸显得更青了,“如果你的娃没有了,你用钱能买得回吗?”
人群中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北江河水静静地流过。转眼就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我读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远离了家乡工作。那年回家省亲,我看到村前的北江河上正在紧张地修建大桥。老艄公也在手忙脚乱地为工地运输着材料。他的脸上挂满了如花的笑靥。听镇里的干部说,修桥的钱有一部分是社会各界热心人士捐的,其中有一位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把政府发给他的抚恤金和他几十年所挣的钱一共8万多元全部捐了出来。这位老革命死活都不愿透露姓名,只在捐款人一栏上写下了“一名共产党员”6个字。
大桥建成那天,全村都像过节似的,大摆宴席庆贺。一向不离开码头和家门的老艄公也来了。平时滴酒不沾的他还与村民们碰杯喝酒,喝得脸红红的,像个老小孩。第二天,村里有人去老艄公的茅屋找他时,在门外叫了半天,都没反应。推门一看,才发现老艄公像熟睡了一样走了。老艄公走得异常安详。
村民们在整理老艄公的遗物时,在他的抽屉里面发现了一张8万多元的捐款收据、几十枚大大小小的军功章和一个党员证!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老艄公的真名叫李卫国!他14岁时,他便怀着救国救民的热情参加了八路军,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跟着部队先后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各种战争中出生入死,屡立战功。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和他左腿的残疾,便是战争中留下的“纪念”。
李卫国,这个村里从来没有谁叫过的老共产党员的名字,永远闪光。
(本文作者系清远市纪委干部)